我藏着你的手刺
手刺现在少见了,曩昔却是一种惯常的交际礼仪,初次碰头,双手奉上,是一种严肃认真的礼貌。印制好的手刺装在一个通明塑料盒里,100张一盒,很快发了出去,收回来的手刺也填满了盒子。铢积寸累,估量至少有七八千张了。翻看一张张手刺,眼前会晃动一张张脸庞,有的明晰,有的含糊,有的居然全无形象。前两天和一位朋友发微信,我对他说,我还藏着你的手刺,引发了互相岁月不居的慨叹。
串联亲朋老友的方法很有意思。咱们父辈是一两张纸片,上面写着寄信地址,后来加上邮政编码,再后来又加上手机号。到了咱们这儿,则是一本通讯录,接着是换成厚厚的手刺簿。但我弃簿留盒,用一些拇指大的白纸,写上“A”“B”“C”“D”……别离贴在手刺盒上,然后按姓氏的第一个拼音字母,将手刺分门别类寄存,使用时轻而易举,垂手而得。有了智能手机后,通讯录全体引进迁进,完全摆脱了纸质记载。比及微信面世,碰头时扫一扫,你我便留存在互相的通讯名单中。
人的终身会遇到数百万人,会相识数万人,会走近数百人。上世纪90年代,英国牛津大学的人类学家罗宾·邓巴提出一种理论:一个人交朋友数量的最高上限是150人,由于生物学研讨依据成果得出,人的大脑认知才能是有限的,有一个极限阈值,它约束着物种单个个别建立交际网络的规划。现在的微信朋友圈老友上限是5000人,这本被异化了的“通讯录”,更像是一个人山人海的交际渠道,你来我往,面善生疏。
与人往来,留下名字,愿人家记住自己,这在手刺遍及盛行的年代,构思层出不穷。有人在上面印了十几排头衔和职称,正面放不下转到反面,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表现身份。前不久逝世的黄永玉对此很不信服,他的手刺上没有电话,没有单位,没有官职,只要一个他自创的头衔:黄永玉享用国家收费厕所免费待遇(港、澳、台暂不通用),很有“粪土当年万户侯”的气势。
至于手刺自身更是五颜六色,凹凸的、镂空的、带香水的、木质的、金属的……形象非常深入的是,南京某集团老总递给我的一张手刺,PVC原料上包裹一层金箔,时至今日,手刺仍然光彩熠熠,姓甚名谁却了无痕迹,有一种买椟还珠的诙谐。
曩昔能留在通讯录的都是觌面相逢,现在能够不露脸面隔空互加微信。以往记在通讯录的朋友互相见字如晤,现在看到有些信息居然不识发信息的人。微信年代,空间太小,没有了闪展腾挪的地步,一些朋友会在自己的名字或昵称前面,加写上“A”,意犹未尽的还写成“Aa”,一定要占有你通讯录的第一方位。他不知道,即便排在最前面,你也纷歧定会占有别人心中的方位,却可能在“朋友权限”中被定位为“仅谈天”。
我有一本上世纪90年代的通讯录,上面连续记有五六百个联系人的名字、寻呼机和手机号,纸张泛黄,笔迹漫漶,我将其视之为友谊的标志物品。那时候有什么样的工作,一个电话打曩昔,得到的是一片热心和坦白。现在通讯录洋洋洒洒,但短少和而不同的气氛,一言不合,拉黑了之。也不知为什么,一些人很垂青自己是不是被拉黑,他们时不时地会用种种方法去测验,一旦知道谁屏蔽了自己,睚眦之怨,平等报答。前些时候,我和原单位搭档在微信中有些小争执,最终对方告诉我说:“拉黑了。”开端以为是一个打趣,过两天再发微信去,跳出来“对方回绝承受您的音讯”。与悄然拉黑不同,这是一次事前张扬的“割席分坐”,假如换作我,说不定还会再附上一封《与山巨源断交书》,胪陈原委,面子分手。
年岁大了,常常有老同学、老搭档在世的音讯,通讯录里要不要删去?大卫·伊格曼在《生命的清单》写道:人的逝世,是生物学上逝世;人们来参与葬礼,思念追思,是社会意义上逝世;而只要当这样一个世界上最终一个记住的人将他忘记,才是真实的逝世。挑选不删去,或许是对已故者存在的最好行为。在咱们“同学少年”小学群里,一位同学走后,他老妻沿袭他的微信持续留在群里,逢年过节她送来祝愿,不时转发一些信息,把臂言谈,似乎老同学并没离去。
那天脱离单位时,我是将一包手刺带回家的,拎在手中非常沉重。手刺不能移送别人,扔了也有违隐私维护。归途中忽然想到东汉的郭泰,“载刺常盈车”,他收到手刺需要用车辆来装运。而汉末的祢衡自视甚高,不投机的绝不给手刺,时刻久了,手刺上的字都消灭了,是谓“刺字漫灭”。其实他们得到的和垂青的不是一张纸片,而是往来的人和往来的情缘,因物兴感,我也清楚领会到了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心境。